從摩納哥來到尼斯已是下午四點，預先訂好的青年旅館就在火車站附近，很快安頓下來。旅館房間讓我想起了大學時的宿舍，四張上下鋪，可以住八個人。已有兩個來自北美的同齡人住在這里，簡單的問好、交談幾句后，便各自開始了旅程。 　　

這是我第二次到尼斯，兩個多月前去意大利時，利用換車的間隙在尼斯閑逛，偶然撞進一個在法國不常見的俄式教堂。此外，尼斯還有不少美術館，展品中不乏大師的手筆。景色眾多，但我此行的目標只有一個——天使灣。心中的渴望催促著向南的腳步，街上越發熱鬧起來，店鋪林立，行人如織。藝人們最愛湊這個熱鬧，方寸之地就是他們的舞臺，路口中間，一位仁兄一身閃亮的咖啡色涂裝，路易十四時代的假發、帶花邊的袖筒和高跟鞋一應俱全，紳士般輕拈一朵玫瑰，引得游人駐足。稍后，一位天外來客打扮的藝人也看中了這里，欣然在一旁表演起來，二人相映成趣。臨近天使灣，早有一位天使飄然落腳在紀念碑頂，迷醉于盛開在藍色沃土的浪花中，卻將歸途遺忘，融入這藍色的幻境中。 　　

在美麗的海濱前，游覽摩納哥的疲勞適時的襲來，于是將浴巾鋪好，仰面躺在海灘上，品嘗著海風特有的清新，小憩一番。海風在耳邊低訴著遠方藍色的神奇，聞之則將思維和時間拋諸天外，脈搏也隨海浪跳動起來，不覺間已是兩個小時。七月的南法，晚八點仍陽光明媚，而清風已將暑氣驅散，輕掠過海灘和游人，將滿載遐想的滑翔傘吹向夢的深處。看著海中嬉戲的人們，頓時來了興致，赤著雙腳，一嘗踏浪而行的快意，然而還沒走上三步，美夢就如肥皂泡般撞碎在滿地的鵝卵石上，坐到地上揉起腳來。世上果然沒有完美的東西，如此的海偏偏沒有柔軟的沙灘相伴，不禁想念嘎納海邊細軟的白沙。 沿天使灣而建的大道稱為“英國人大道”，驕傲的法國人居然容忍以“英國人”命名法國最負盛名的海濱大道，可算得奇聞。曾在飯桌上和一個法國人聊天，問他感覺中法兩國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，他卻出人意料的認為相同點更多：中國人和法國人都很驕傲，中法都有島國的鄰邦（日本和英國），并且兩國人都不喜歡各自的島國鄰居。后兩個“共同點”立時令一桌人噴飯，而“驕傲”二字確是恰當——對各自文化、語言乃至飲食等習俗的承自祖先的驕傲。只是中國人的驕傲更多體現在文化的韌性之中；而法國人則是毫不掩飾，近乎偏執的炫耀法國的一切，排斥任何他們認為“污染”法國文化純潔性的事物。雖然此舉不免偏頗之處，我卻深深認同這種情感，中國人正需多些如此的高傲，如果在這言必提個性的時代，反而將文化的個性遺失，將是最黑色的幽默。 胡思亂想著混跡于漫步海濱大道的人群中，步子悠閑得很，因為在乎的正是這行走的感覺，腳下的每一步都是目的地。累了就坐在旁邊的長椅上，看看海，發發呆。這里也是表演的好場所，一個玩滾軸的年輕人，將塑料杯以大約半米的間隔在地上擺成一排，隨后晃動身形，一陣風似的單腳從杯間穿梭滑過，不待觀眾緩過神來，他又轉身背向完成了同樣的動作，一片喝彩聲緊隨而來。之后一個小男孩蹬著獨輪車也試圖從障礙間穿過，可惜技術尚未純熟，中途敗下陣來，獲得的仍是一片鼓勵的掌聲。沿大道來到海灣東頭，見一座小山，除了公園和古羅馬城堡的遺跡外，山上還有一個觀景臺，那必是約會天使的絕佳之處?？上r間已晚，入口已經關閉，只得留待明日了。正在不知何往時，卻誤打誤撞來到尼斯的老城。十點的天空，夜幕終于將最后一抹光亮湮沒，而老城最熱鬧的時段才剛剛開始，露天餐館熱鬧非凡，各式工藝品擠滿每個貨架。無數的燈火并未將老城照如白晝，而是涂上一層老照片般溫馨的淡黃色，自有一番品不盡的味道。人們或是品嘗美酒美食，或是在琳瑯滿目的貨攤前流連，小孩子們則在一旁飛也似的跑跳，用笑聲裝飾這恍若天上的街市。轆轆饑腸替我選擇了餐館的方向，在一張餐桌前坐定，享用著濃稠的魚湯和一道同是魚做成的主菜。說來慚愧，因為只認識法文菜單上的“魚”字，又親口體會過牛排的恐怖，所以為避免點到那些奇異的菜肴，幾乎每次在餐館都只吃魚。至于烹飪方法也只能憑運氣了，好在至今嘗過的味道還都不錯。食客們不會陷入哪怕片刻的沉悶，桌椅間一支四人小樂隊吹拉彈唱表演得正歡，輕快的音符跳躍在每一張餐桌上，聽眾們自然也不吝慷慨解囊。 夜色中的尼斯與日間相比又別有一般風韻，會跳舞的燈光，在地面和墻壁上，在椰樹修長的肢體間，在每一雙明亮的眸子里?；氐铰灭^，夜色已深，重溫了一次大學時代宿舍“臥談會”的感覺，中國、美國、加拿大、阿根廷各一人，外加三個德國人組成了今天的臨時宿舍。大家都喜歡背個背包逛世界，便在黑暗中分享近日的行程和從前旅行的見聞，各種口音的英語道出同樣的樂趣。其中一個德國人昨天剛游過摩納哥，那是他到過的第49個國家，羨慕他的同時希望自己也能有這樣的經歷。 　　

第二天一早，仍是直奔海濱而去。夏日中藍色海岸的魅力是無可抵擋的，那一汪海水與天空交融在一起，海中沐浴后的日頭悠悠懸在空中，將閃耀的激情拋灑于柔波之中，使得海面熠熠生輝，范仲淹筆下“浮光躍金”的綺麗活生生出現在眼前。來到昨晚經過的山下抬頭仰望，溫潤的色彩隱隱散發出奇幻的光芒，引我前往那不尋常的世界。拾階而上時壓抑住心中的沖動，始終沒有回頭窺視，只為將那最初的驚艷留待登頂的一刻，讓天使的倩影占據心中每一處角落。當最后一次轉身，真正直面天使灣的剎那，時間猛然停頓了一下，瞬間便被她的美麗征服。一彎臂膀將造化的寵兒輕攬在懷中，如稀世的寶石般珍愛不已。藍色的軀體內，騰起藍色的靈魂，如夏日酣夢中那一縷云霧。不知海底世界中居住著何等的精靈，日夜采集陽光與月色，釀造出一抹醉人的藍，染遍天使灣。向下望去，仿佛能看見水底每一粒細沙，猶如一塊奇異的琥珀，包裹著斑斕的喜悅，將整個城市感染。目光慢慢移向天使翼下的老城，似乎能看到那紅頂之下、小巷之間游動著的歡樂，或許這根本和雙目所見無關，只是快樂的心靈投在現實世界的影像，卻已急不可待要加入其中。 　　 下山看到的第一幅畫面令我暗吃一驚，一位畫師正聚精會神的在墻壁上繪制椰樹，細看方知又上了法國人的當，那“畫師”竟也是作品的一部分。法國人的情趣和幽默完美的展現在這面墻壁上，那“畫師”投在墻壁上的影子已足可亂真，偏又故意賣個破綻——不肯畫出椰樹的影子，與一旁真正的椰樹對比鮮明，十足是引人入套的架勢。 　　

重游老城區，在貨攤間穿行，各種小玩意兒與老城區的色調、氣息如此相得益彰，讓人不忍使其分離，不如索性將自己留在此地來得痛快。其中最有趣的要算各色花飾的瓷質知了，按下腹部的按鈕就會發出“知了知了”的叫聲，在不少地方都看到過，算是普羅旺斯的特色。遙想哪日閑坐家中把玩這知了，在鳴叫聲中回味普羅旺斯美妙的夏日，該是怎樣的愜意。記掛著天使的身影，終將離開尼斯，乘車前往下一站——EZE村。在車站四下閑逛，偶然看到兩張“EZE”的海報，好像是關于正在舉辦的戲劇節之類的活動，不知天使之后，旅程中余下的藍色又會幻化出怎樣的風采？